星空下的低語

　
　　
　　我是常山羅平安，從軍五年，大家看在我資歷比較深的份上，尊我一聲
「大哥」。我也沒有辜負兄弟們的敬重，在很多地方關照他們。對新來的弟
兄指點該注意的地方、有人想家了就陪著他說些心底話、累了倦了的人也招
呼他們早早休息不要硬撐。直到那日，我遇見了他。


　　「什麼名字？」

　　「趙子龍。」

　　「哪裡人？」

　　「常山。」


　　也是常山？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樸實的容貌配著大眼濃眉，臉上雖然
又髒又黑，卻遮不住那雙眼裡的光芒，耀眼卻不刺目，清亮的眼神狠狠吸引住
我的目光，然後再也移不開。



　　夕陽下這個傻小子咬著大餅，用手在石頭上畫出幾條線就以為是天下，其
實他連常山在哪裡都分不清楚。我忍不住笑出來，搶過他的餅用力咬了一口，
故意說很難吃再丟還給他。看著他微皺的眉頭，我掏出懷中的地圖遞給他。
　
　　「常山在這裡！」

　　他困惑地看著地圖上的線條與文字，彷彿還不太明白它們代表的意義。

　　「若我們能助主公在這版圖上殺他一個大圈，那時天下就太平了。我們也可
以光宗耀祖地回常山了。」

　　「這麼大一個圈，我們能走完嗎？」


　　走得完嗎？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想要上陣殺敵、建功立業，我想要青史留
名，我想要人人提到常山時就會想到常山有個羅平安……



　　子龍看起來傻氣單純，卻是武藝非凡、智勇雙全的將才。那日夜襲曹軍，斬
了敵方先鋒的人是他，他卻把功勞讓給我。之後又為了保我、與關張兩位將軍打
了起來。一打二，完全不落下風。接著他單槍匹馬獨闖曹營，救回了小少主，一
役名動天下。人人都知道有常山這地方，都知道五虎將軍常山趙子龍。



　　三國鼎立之勢已成，主公在蜀中稱帝，並分封諸位將軍。寒風中，我望著遠
處高台上宣讀聖旨的丞相，聽見一聲聲的封號。

　　「奉聖喻，封趙子龍為翎軍將軍，統領全軍，出師北伐！」
　
　　只見子龍一身白衣凜然，緩緩步上台階受封。

　　「常山趙子龍領命！」

　　我默默看著，默默念著。

　　常山羅平安，領命。



　　我看著子龍步步高升，殺敵立功，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分不清東南西北的
傻小子，我卻仍然只是個無人問津的小兵。雖然如此我還是跟著主公的軍隊到處
征討，仍希望有朝一日建下自己的功業。奈何時不與蜀，五虎將軍先後陣亡，只
剩下白髮蒼蒼的子龍與丞相獨撐蜀國大局，龍椅上那位君主，正是當年子龍奮力
所救出的嬰孩。看著現在這位君王，我想……蜀國大勢已去了吧。



　　終於，最後一次北伐，子龍自動請纓，丞相肅穆的神情與子龍了然的笑顏，
在與二十年前同樣雪花紛飛的灰濛天空下，我聽見了相同的誓言。

　　「常山趙子龍領命！」

　　我依然默默看著，依然默默念著。

　　常山羅平安，領命。



　　我找上子龍，希望能讓我一同隨大軍前往，這或許也是我最後一戰了吧。他
看向我的眼神澄澈而悲憫，我與他走進太廟，靜靜遙想那些已在歲月中逝去的人
們。

　　「這是你最後一戰，讓我陪你走完這條路，好嗎？」



　　然而最後，我們又被困在鳳鳴山。丞相用計欲攻六郡，於是讓我們將曹嬰的
主力軍隊牽制在這裡。然而其實是誰牽制誰呢？我苦笑，明白子龍的不甘。真能
撐到援軍到來嗎？我不敢想，當見到曹嬰送來的我方戰旗後，更是已經絕望。但
子龍卻笑了，只見他抬頭望著眼前的菩薩雕像，拿出了一張破舊的地圖。我顫抖
著手攤開……那是我當年送他的地圖，如今上面清楚地標示了他多年來的足跡。

　　我哽咽，那年夕陽下的豪語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情。


　　「原來我們走了很遠……」

　　他微笑看向我，眼神一如當初那般真切明亮。

　　「你記得嗎？你說過，羅平安要活在天下人的心中。」


　　「可是你還說，當我們在版圖上殺一個圈之後，天下就會太平了。」

　　我無語。如今我們又回到鳳鳴山，可天下太平了嗎？他又問，語氣平靜，我
卻能聽出其中的不服與遺憾。

　　這裡是我們的起點。如今也即將成為終點。



　　凜冽的朔風中，看著遍地戰死的士兵，驚恐的神情還留在他們年輕的容顏上
。風裡依稀傳來某種樂聲，那曲調悲哀淒涼，似怨怒似嘆息。望著子龍漠然的臉
龐，我終於道出自己的心聲。

　　「是我向魏軍通風報信，把你引到鳳鳴山。他們答應升我做魏國上將……」

　　對不起，子龍，是我把你賣了。

　　「我當兵比你早，你一直都管我叫大哥，可是我得到的，卻比你們任何人都
少！你有將才，可以勇往直前，我羅平安幾十年，只能原地打轉、一事無成！」

　　我怒吼，他不語。

　　「你問我為何而戰？我告訴你，我是為自己而戰！我想要的，就是回到常山
，鄉親們想起你趙子龍，也想想我羅平安啊！」

　　我知道自己這是嫉妒、是遷怒，一大把年紀了卻還像孩子般激動的大吼大叫
，不甘、不服，卻又無可奈何。

　　他只是靜靜微笑，笑容裡彷彿包容了一切。我為他卸去盔甲後，望進那清澈
依舊的雙眸，裡頭仍散發著的明亮光芒還是那樣深深吸引著我為之沉淪，不能自
拔。

　　然後他翻身上馬，只著單衣的身影依然英姿颯颯。他提著長槍，神情平和而
認真。我知道能為他做的，除了含淚目送，還要為他鳴響戰鼓。


　　咚！咚！咚！咚！


　　曹嬰全軍出動，漫漫煙塵裡，我看著子龍策馬向前奔馳的背影愈來愈遠，正
如當年他獨自一人勇闖曹操大軍那般肅然。而遠方殺伐聲漸近、漸近……

　　
　　長槍揮出，箭雨落。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小伙子，好好跟著你大哥，我一定會帶你走完這張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