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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她一直在奢求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





  那個男人,碧溪守,有著一雙銳利無情的眼,與同樣凌厲的氣質。男人那被認
為勢必薄情的雙唇微抿著,漆黑的眼神看向她,她彈奏伽耶琴的雙手在他專注的目
光下不自覺地顫抖。但當他吻上她時,那冰冷薄唇卻為她帶來從未體驗過的熱切,
她像是要融化在他懷裡般無力癱軟著,只能任他的手解開自己胸前的襟結,羞怯柔
順地迎合來自他的激烈侵略。





  男人在貴族中的地位極高,名聲卻風流狼籍,在兩班貴族與王宮大臣裡流傳已
久,就連朝鮮八道的所有教坊也都略有耳聞。而當她接到來自碧溪守府發出的邀帖
時,身邊的姊妹也都叮囑她要小心防備。但是…人的心,哪是這麼容易預料的呢?


  當她在清晨的微光裡醒來,身邊輕微的呼吸聲提醒了她昨晚發生的事。她的臉
紅了紅,這個男人是傳聞中那個風流無情的碧溪守嗎?昨天夜裡他的手拂過她身上
時點燃了無數的火焰,讓她沉浸在瘋狂激烈的歡愉裡。而現在他熟睡中的面容,彷
彿一個天真的孩子般稚嫩單純,讓人想像不到那雙眼睜開時裡頭蘊含的鋒利眸光。


  她伸出手,悄悄用指尖沿那張臉龐劃過,卻突然被捉住了手腕。男人睜開雙眼
淡淡瞥向她。瞬間像是有一盆冰冷的水朝她兜頭淋下,將她方才所有甜蜜的旖想全
都澆滅。


  那眼神、那眼神……


  她想起了傳言。拈花惹草、風流無情的碧溪守。


  男人放開了她的手,昨夜溫暖地吻著她的雙唇吐出冰冷的話語。





  她一路恍惚地回到教坊,手裡拿著男人給的、用上好的絲綢與金線彩繡織成的
錦囊裝著的滿滿纏頭。男人以強健有力的雙臂擁抱著她的溫度依稀還留在她身上,
連冬日的寒風也無法將之吹散。只要憶起昨夜當她被他擁入懷中時,心頭就被一股
奇異而溫暖的情感給填滿,那情感像是要滿溢出來一樣,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什麼
叫做幸福。


  她也知道,自己愛上了他,愛上了那個薄情無義、浪蕩風流的男人。


  ──愛上那個,其實只是利用她接近名伎明月、卻完全不愛她的無情人。





  早在那一夜,碧溪守便開門見山明白告訴她,他知道她是明月的好友,要她為
他帶來動搖明月的方法。她看著男人眼底明顯的迷戀與執著,微微苦笑。也只有那
個明月,連心高氣傲的兩班貴族都忍不住為之著迷。


  她明知自己不該背叛好友,但……如此一來,她背叛的卻是自己的心。在那夜
之後,男人又多次傳她過府,有時是為他一同邀請前來的名門貴族演奏樂器,然而
她通常會留下陪寢,只因她不忍心那人在強撐起孤傲外表背後隱藏的寂寞。


  是的,她看穿了那位以風流寡情名滿天下的碧溪守,深埋在骨子裡的倔強與孤
獨。男人雖身為宗室貴族,但也因這權位與身份恐遭帝王猜疑而無法在政治上有所
作為,於是放情聲色,空有一身才華卻只能將自己沉溺在酒香與女伎之間。他的眼
神驕傲而憤世嫉俗,無聲地訴說著他的怨怒。


  她多想為男人做些什麼事,什麼事都好,只要他快樂……如果明月能令他展顏
,讓他不再那麼寂寞,就算要她付出性命,她也甘願。





  她找上了授琴師傅玄琴,也就是明月的母親,求對方告訴自己該如何動搖明月
的辦法。盲眼的師傅雖然看不見,但聽力與感受力卻比尋常人敏銳了好幾倍,師傅
聽出她顫抖的嗓音,美麗的臉上流露出悲憫,伸手撫上她的臉頰,她才知道自己早
已淚流滿面。


  為了那個男人,值得嗎?師傅溫柔地問。妳想拯救那個男人的心,那妳自己呢
?妳自己的心,又該怎麼辦?


  她茫然倚著師傅貼在她頰上的手,那上面傳來的溫度如此暖和,卻進不到她冰
冷的心底。



  她帶著玄琴師傅去見了碧溪守,讓師傅指導他彈琴的技巧。男人眼中因遭受明
月拒絕的挫敗漸漸消失,再度燃起自信與征服的光芒。她看著他對明月像是著了魔
般的執著,明明只要他開心、她也就能跟著歡喜啊!但是,為何現在卻止不住心裡
的悲涼?





  一個冬天的晚上,她懷著異樣的決心踏出教坊門口,準備再度前往碧溪守府上
陪酒侍寢,卻被師姊叫住。師姊告誡她,現在這段期間不適宜陪寢,但她已經決定
了。不顧師姊在後面的叫喚,她毅然轉身離開。





  男人失敗了,他被明月狠狠地嘲弄,狼狽得抬不起頭。在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被
他召喚陪寢,只能從旁人口中聽見男人更加瘋狂固執的行為。她輕撫著腹部,那裡
將帶來她偷偷自他身上索求到的最珍貴的禮物。然而紙包不住火,日漸明顯的嘔吐
跡象與停止的葵水說明了真相,她的母親更是像唯恐天下不知似的大肆炫耀。苦澀
的滋味在她嘴裡蔓延開來,她並不希望這件事被發現,但在紀律規誡嚴明的教坊,
又身為藝伎的她,沒有什麼事能瞞得過大家。


  當然,這個消息也傳到了碧溪守的耳中。其實她已經能預見男人的回答,卻仍
癡傻地抱了一份奢望。而正如她所想,他殘忍而冷酷地否認了,這也終於讓她從那
場甜美幸福的虛假夢境裡醒了過來。





  白舞大人死了,明月也崩潰了。在那些人們的追逐裡,誰贏了?誰又輸了?她
生下了一個白胖可愛的男孩,這孩子成為她生存的支柱,讓她就此在鄉間老去吧。
雖然,她聽說禮判大人帶著明月離開都城不知去向、聽說了皇帝龍顏震怒頒下皇榜
重金追緝、還聽說了……


  她聽說,那個碧溪守,是追捕那兩人下落最兇最狠的官員。三年了,男人的執
著始終不曾中斷,且有愈加猛烈的情勢。她看著孩子在庭中與德八玩鬧的模樣,心
中的空虛漸漸被填滿,雖然至今想起來仍會讓她心痛,但她已能慢慢平靜地面對過
往的記憶。





  明月他們回來了,卻先後被皇帝逮捕。收到這消息的松都教坊上下焦急不已,
尤以玄琴師傅為甚。因此她與德八代表眾人前往都城探視,臨行前她抱著孩子站在
教坊門口與大家道別,漫長的路途其實不該帶著孩子上路,但這孩子太黏她,她一
離開便會哭鬧不休,才讓德八陪著一路照顧。但或許在她內心深處抱著一個莫名的
希望,想帶這孩子去都城,不僅讓他去玩,也讓他、讓他……


  到達都城的他們,見到的卻是流產的明月,那蒼白秀麗的臉上全是傷痛絕望,
卻在看到她的孩子時露出了笑容。她看著明月擁住孩子,明明是笑著的卻滿臉淚水
,那是一道道失去的傷痕。她的心也隱隱作疼,腦中浮現了一個孤傲的身影。





  一切都已經過去,明月回到教坊,禮判大人也重回殿下身邊擁抱天下百姓。在
啟程回松都的前夕,她終究壓抑不了心裡的渴望,求德八帶她到碧溪守在都城的府
第附近走走。德八困惑地問,為何還要去看那個傷害她的人?她自己也說不出那股
既疼痛又甘美的奇異情感,她心裡還有留戀嗎?難道當年他在她身上留下的傷口還
不夠多不夠深嗎?


  或者,她只是想要一個正式的告別?悼念她那場從來就不是愛情的愛情,然後
真正地說再見。


  她告訴德八,只是希望讓孩子見見都城的風貌,看看自己可能一生都無緣認識
的父親眼中所見過的景色,就算是她的自我滿足也好,哪怕孩子長大後不復記憶,
也總算曾經為孩子與生身父親找到一個關連。


  他們走到小徑盡頭正想折返時,府第的大門被打開了,緩緩步出的人影正是三
年未見的碧溪守。她與他眼神瞬間交會,看出他眼裡的複雜情感時,那曾經盈滿她
心頭的幸福感再度湧現。


  至少,他沒有忘了她。


  男人的眼神往下移,她知道他看見了孩子。雖然她內心有過奢望,但在那年後
她並不曾想過他真否能見到孩子。情急之下,她擋在孩子身前,無力地想遮住對方
早已瞭然的目光。


  她聽見一聲嘆息,碧溪守用她從未聽過的溫柔語氣邀她進府一坐,說想看看孩
子。她知道男人變了,方才她第一眼看見他臉上的神情時就發現男人改變了,當年
銳利自負的神情已不復存在,全身盡是溫雅柔和的氣質,眼裡再也看不見寂寞與孤
傲,反而是無比溫和地看著她。


  她楞楞地聽著他的話,曾經受過的傷、心頭流下的血在孩子的笑容裡癒合,在
他如今的眼神裡變成一道烙印,深深刻在她的靈魂裡。


  他說,願意把孩子留在他身邊養育長大、會好好疼他栽培他;他說,他不能留
她,因為待在一個對她無心的人身旁她不會幸福,希望她將來能找到一個真正愛她
惜她的男子;他說……


  他還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清楚了,如果孩子能待在他身邊,對孩子來說的確
比由藝伎撫養長大還要來得好。雖然這個割捨將讓她心碎,她依舊充滿了感激。她
始終不曾恨過這個男人,而當她知道自己仍被他記在心裡時,那份既甜蜜又酸楚的
幸福將她層層包圍,無法呼吸。


  愛情、孩子、生命,都是因為這個男人。那麼,她也沒有什麼好求了。





  她不知自己是何時走出碧溪守的府第,只聽見德八在她耳邊著急的問著孩子的
下落。


  丹心小姐!德八大叫。


  丹心……丹心是誰?她不是丹心,只是一個在教坊灶間打雜的卑微汲水婢。


  就像那個名字一樣,她只是生長在路邊的小野花,即使拚命努力綻開自己所能
展現出的最美姿態,就連豔紅的花蕊也完全露出,卻始終吸引不了人們的眼光,甚
至連蜂群蝶兒都不屑一顧,只能黯然凋零,最終無聲地在角落裡枯萎。


  她微微掀動雙唇,也不管德八有沒有聽見她的回答。






  以後,不要叫我丹心,還是叫我小狗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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